「好茶/abo」未名关系(中下下下下)

职场潜规则+糖爹文学,年龄差巨大(22岁),包含中毒组。

 

朝不洁,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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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换做从前,周一是日程安排最紧的日子,王耀曾在计划表上把周一这一栏涂黑,去应征那一句“黑色星期一”。

 

现在和以前自然是不一样,自己已不再是每天只需要按照课程表去规划行动的学生,而是已经步入职场的打工人。与学生时代认真规划学习时间不同,就算你现在费尽心思去谋划自己工作日的一天该如何充实地度过,也不能像老师说的那样获得努力的报酬。如果早知道会有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一天,自己又何苦起早贪黑,那么卖力地去拼命。

 

王耀在早上七点准时醒来。他打开自己放在床头的小夜灯,灯光照在床单和窗帘上,陌生的环境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但很快他便回想起自己是在亚瑟·柯克兰的家里。

 

门缝透出微弱的亮光,王耀换上自己带过来的衣服,关掉小夜灯之后打开了门,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中药味。客厅里只亮着边缘处的一盏灯,暗黄的光线倒是把单调又冷清的客厅衬得多了几分温馨,像电视里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暖光。

 

他忘了关灯吗?

 

这是王耀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可他很快将这个猜想否决,因为昨晚柯克兰来过他的房间,关上门走出去时外面没有亮灯。王耀走到客厅里,没有看见亚瑟·柯克兰,他只好在沙发上坐下。

 

茶几上放着一个老式的触屏加翻盖的手机,而中药味也越来越浓。他来不及细想,紧接着便听到柯克兰问他:“你有早起的习惯?”

 

“我一直都是这时候起床。”

 

柯克兰没有接话。他把碗放在茶几上,里面盛着黑乎乎的中药,让王耀想起小时候。每一次生病,王黯都是背着他去老中医那里看病、抓中药,中药抓好了之后要带回家里用瓦罐来煎煮,还要用纱布滤去药渣。当时家里只有一块纱布,还是用来蒸米饭的,一旦生了病,一连五六天家里都会弥漫着中药味,就连吃的饭都带着草药的气息,甚至还会发苦。

 

小时候体弱多病,吃了很多中药,到现在王耀对中药的接受度都算不上高。他是爱吃甜食的,但王黯很少给他买糖和糕点,说吃了之后牙齿会坏掉。每次喝中药却是例外,因为药汁实在太苦,老中医又不准把中药加水稀释了之后喝,于是每一次他闷头喝完一大碗中药后王黯都会给他一颗糖。廉价的香精与色素配合着花花绿绿的包装,构成了他少有的快乐回忆。对中药的印象已大抵模糊,但那些吃了之后舌头会变色的水果糖,王耀却记得一清二楚。

 

他盯着那碗中药出神,亚瑟打开茶几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盒放在台面上,然后把盖子打开,王耀有些惊讶,因为盒子里装的竟然是大白兔奶糖。

 

亚瑟端起药碗之后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快把药汁凑到嘴边,王耀听见亚瑟·柯克兰吞咽的声音,心想他喝中药的动作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都是怕拖久了药凉了就更喝不下,于是索性闷着头把一整碗都灌进肚子里。

 

旋即一碗中药就见了底,亚瑟拿出手帕来擦了擦嘴,眉头皱得很紧,扶着额头靠在沙发上,忽然说:“拿一颗糖出来。”

 

王耀愣了愣,他直起身子时亚瑟正好吸了一口气把手伸向糖果盒,于是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这时王耀才发现亚瑟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有一条两厘米左右的伤疤。他的手比一般人的白,大概是因为他天生就是白皮肤。手指很长,无名指和小指的指肚比其他手指的更硬,应该是因为长期的摩擦与按压形成的茧。

 

王耀为自己的真实想法感到困窘,即使他恨透了这样委身于人下的处境,却仍不可避免地喜欢着亚瑟·柯克兰。

 

或许这是一种肤浅,没有哪一种符合大众审美的情爱小说里写主角单纯因为外貌而对一个人深爱不已,为了迎合精神方面的需求,一定还少不了对那个人善良心灵以及各方面美好品质的描述。可对于自己而言,王耀想,如果亚瑟·柯克兰从一开始就是那种油光满面脱发严重又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自己一定不会喜欢他。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似乎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亚瑟·柯克兰对自己而言,不过是老板加金主的关系。

 

亚瑟拿了一颗糖出来,撕开包装纸后把糖塞进嘴里,滚动着喉结把甜腻的奶味儿咽下去,以求赶出嘴里残留的中药。不过他似乎比王耀还要怕苦,吃了一颗之后又剥开了另一颗糖的糖纸,上一颗还没完全嚼干净,下一颗就进到口腔,王耀腹诽道:这样奢侈的吃法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攒钱买了一袋大白兔奶糖之后都是半颗半颗地省着吃。

 

一盏灯的光线对于整个客厅来说还是太弱,王耀走到开关处打开了正中央的吊灯,一时间客厅里便灯火通明起来,刺得王耀眼睛有些睁不开。

 

“你不是说突然的强光会让你睁不开眼睛,怎么还要去打开?”

 

“因为你在喝药。”

 

“刚才已经喝完了。”

 

“你在吃糖。”

 

这样的对话要何时才到尽头?因为这层诡异的关系,两个人就连正常的交流都做不到。难道你要我承认自己是担心你看不见才去开灯吗?为什么偏要我去剖析自己的内心,而你稳如泰山般地看着我自取其辱?

 

“王耀,你的锐气太足,这样会让你吃太多亏。”亚瑟把糖纸扔进垃圾桶里,又拿起一颗糖,捏住糖纸两边的头,像是在无聊地把玩。

 

“但是我需要!你所谓的锐气就是在受到偏见与歧视之后反抗吗?你没经历过我的处境,那就请不要干涉我的行为。你高高在上地告诉我可以做你的情人来赚钱,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

 

王耀觉得自己的语气简直太酸了,如同泡在发酵了的米醋里。为什么会这么委屈?为什么会这么悲伤?为什么这样的控诉似乎是被亚瑟·柯克兰欺骗了一样?可他又何尝没有被骗呢?从一开始的绅士风度到如今的趾高气扬(即使他没有真的这么做),但王耀就是感到自己蒙受了莫大的欺骗。

 

“我想要的是钱,是医药费,是我工作好几十年才能赚到的一笔钱,又不是你的怜悯。我知道我自己就是犯贱,明明就是一个卖身求财你情我愿的事,还偏要立贞洁牌坊。但我不图你的其他什么,我只是需要钱!等我有了足够的钱之后我就走,我不会打扰你,可是我就是怕你在我没有那么多钱的时候就不要我!你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或是用得顺手的泄欲工具,可是我希望你至少在我报废之前别把我扔了!不然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我穷得要命,我又那么惜命。”王耀哽咽着看他,黑色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亚瑟盯着他看了很久。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玩具,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那又何谈自己的尊严。”亚瑟把糖果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之后拿起来,走到王耀身前。

 

“今天是周一,还有一个小时到九点,你该出发了。”

 

王耀擦了擦眼泪,他正要走回卧室去拿东西,亚瑟却忽然叫他:“王耀。”

 

“什么……”

 

“拿去吃,你喜欢这个。”亚瑟把糖果盒放到他手里:“记得吃早餐。”

 

王耀接过来之后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他咬了咬嘴唇,问到:“你不吃早饭吗?”

 

“我等会儿吃,开车去公司。”亚瑟端着空碗走进厨房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一下,问:“要我送你吗?”

 

“不用。”王耀果断地拒绝了这个帮助。

 

归根结底他还只是一个刚刚转正的小员工,经不住流言的打击。如果真的有一天他面临着被公司炒鱿鱼,亚瑟·柯克兰会出面解决吗?从流言最开始传出时他都没有任何表示,又何必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摸不透的人身上。

 

房间里的窗帘一拉开,外面的阳光就闯了进来,和王耀扑了个满怀,这让他的心情好受了不少。他提着公文包走出卧室,亚瑟·柯克兰还在厨房里洗碗,于是他走到门边换了鞋,想了想,还是对里面的人说:“我走了。”

 

说出口之后王耀后悔不已,这种感觉像在和他报告自己的行程。

 

“一路顺风。”亚瑟回了这么一句。

 

糖果盒装进了公文包里,在下楼和上车的时候都叮当作响。大概住得离主城区远的好处之一就是这里的公交车总不如主城区的那样挤得水泄不通。王耀上车之后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忽然想起两天前发生的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路德维希。

 

感情如果完全受制于主观意识,那是否可以随心而为去见想见的人,去对真正在意的人付出真心?

 

还是算了吧。这样可笑的想法存在于以前属于正常,但如果现在还这么想,那是得有多不成熟。

 

可喜欢真的就这么轻贱,即便亚瑟·柯克兰扣他的工资把他逼上绝路(这么说或许不合理,但王耀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他还是会选择原谅。比起原谅更像是一种坦然,因为在被逼上绝路之后柯克兰给他指明了一条新的道路,而且这条路比出///卖///器///官///更轻松、更好走、更不容易危及性命。从这方面来说,即使尊严不允许他接受这份算不上善意的怜悯(更像是高位者的一种施舍),但现实仍强迫着他向强权低头。感谢他吧,感谢他给了自己一个全新的选择,即使最开始并不出于自愿,但现在却也是一种出路。假若心理上的这堵墙被软弱与自卑打破,那么他也就能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亚瑟·柯克兰付给他的//嫖///资,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边当//婊//子,一边立贞洁牌坊——又何必呢,王耀?

 

你喜欢他是你自己的事,不管他的事,又关别人什么事?你不能因为在亚瑟·柯克兰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才投入路德维希·贝什米特的“怀抱”,你这是在害一个对你来说难能可贵的善良人,如果把话说开说不定还能做朋友——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至少你良心上过得去,这就很好。

 

Light的大门结合了中西方建筑的优点,门口立着五根古罗马竞技场里那样的白色顶柱,却还配着极具中式建筑特色的圆形拱门,层高十米,进去之后还要经过一家书店才到公司里。第一次来这里时王耀甚至以为自己找错了地点,他只在大门前看到了巨大的Light的标识,进来之后却在书店里转了一大圈,差点在初试时迟到。

 

王耀走进去之后要穿过两排书架来到电梯门前,这条路不是最近,却是人最稀少的一条,偏爱它的理由仅仅是不用去应对伤人脑筋的社交,就像他不愿意坐电梯而选择从六楼走消防楼梯去九楼是为了不遇见柯克兰一样。

 

他不确定这样的大门设计是为了营造神秘感还是其他什么,但王耀有一种直觉:这样的设计一定经过亚瑟·柯克兰的考量。如果硬要说这样的想法起源于何处,王耀只能说柯克兰给他的感觉正是如此。柯克兰,天之骄子,商界大鳄……他又不需要去考虑他众多情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作何感受,哪怕他最开始的确俘获了一个人群中平凡又单纯的omega的芳心,这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那个omega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所以他没必要隐藏自己的偏见与傲慢,他不需要也不愿意,当然也有这个资本去对他情人的生活方式与生活习惯评头论足,只要他乐意。

 

像Light的大门一样,隐藏在书店油墨清香的外表下,让我向往又渴望许久,却在真正进入内部之后收获无数失望。我爱最开始那个会温声向我提问的柯克兰,即使那时我和他没有过任何接触,但那时的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我感觉自己似乎被他引诱到了一个甜蜜的陷阱里,却心甘情愿。那不是最真实的亚瑟·柯克兰,可我喜欢的正是那时不真实的、隐藏自己的亚瑟·柯克兰,我就是犯贱,我就是这么无耻又天真,就算我早知道柯克兰会在今后成为让我痛苦又逼我到没有退路的人,也一定会爱上终试时的他。

 

王耀,你实在是无可救药。

 

他唾弃着自己,跟着一群人走进电梯里,费力挤到楼层按钮旁边按下六楼,松了口气之后回到原来的位置,Rex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王?”

 

“你好。”王耀条件反射地回他一句问候,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之后心里突然被一根麻绳拉紧,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直到其他人在三楼下了电梯之后才问:“Rex,老板说你调去了分公司工作,没想到还会在今天……在这里碰到你。”

 

“他是这么说的?他在说非典型的英式笑话。”Rex扬了扬手里的文件:“他让我去英国出差代表公司签字,顺便休了假期,今天是我回来的第一天。怎么,当老板的秘书让你吃太多苦头了?”

 

“并不,我认为这份工作……很好。”

 

“我两个月后才会调去分公司工作,王。”这个来自美国的男性beta显然没有看出王耀的犹豫与迷茫,他伸出手在王耀眼前晃了晃:“嘿,你在发呆?”

 

“再见。”电梯门打开,王耀提着包快步走出去,Rex在身后对他喊到:“See you!”

 

他来到工位上放下公文包,打开抽屉,里面的////避////孕////套////比上次少了一些,但却多了好几根///验///孕////棒///,想来流言也是会与时俱进的,从最开始传开的他搔首弄姿勾引公司老板已经演变成为引诱成功,不过他们说得也没错。王耀一边把这些东西抓出来扔进垃圾桶里一边想,都住到一起去了,都已经是情人关系了,流言也算是成真。

 

“王秘书,什么时候把长发留回来?”一个男性alpha高声问他,于是周围好几个人都开始偷笑。

 

“我不会再留长发。”王耀狠狠地关上抽屉,把电脑打开。

 

“怎么会?老板他喜欢长发的。”

 

“难道他喜欢什么样我就要变成什么样吗?我和他的喜好有什么关系!”王耀吼出这么一句之后自嘲地笑了笑,咬着牙把电脑的文件夹点开,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心想:自己还真的没有听柯克兰的话去吃早饭。

 

路德维希的桌面多了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三枝玫瑰,不算太新鲜,花瓣已经有些发蔫,但上面都被人细心地挨个挨个去了刺,看上去像是刻意为爱人准备的礼物——即使只有王耀知道真相。

 

玫瑰花的香气飘散在周围的一圈工位上,有部门的员工调侃道:“主管先生,你的爱人可真小气,只送三枝玫瑰。”

 

“这不是别人送我的。”路德维希只作出这一句解释。

 

三枝中的两枝是由路德维希自己从小女孩手中买下,另外一枝则来源于王耀。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那天傍晚在大街上信息素紊乱被路德维希带上车之后,在两人的争执中他把玫瑰花落在了车上。可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他送路德维希上了车,打开车灯之后德国人一定能看到后视镜里的那一枝玫瑰,为何那时路德维希没有把玫瑰花还给他,没有说任何话?

 

不,他说了。他说:“能再给我一个亲吻吗?”

 

如果我不是亚瑟·柯克兰的情人,我应该会如你所愿献上一吻。可不妨仔细想想,如果我没有喜欢上亚瑟·柯克兰,没有在认识到真正的他之后失落而难过,我也不会在他逼我到绝路后选择成为他的情人。如果我没有成为他的情人,我也不会这样痛苦、又这样为自己感到不值、为你感到不值。如果我没有在和他做爱之后爆发出积压已久的情绪,我也不会在那天他还没回来之前就落荒而逃,也不会在街上碰到你,也不会信息素紊乱而被你出手相救,也不会亲吻你。如果没有这个亲吻,我甚至不会邀请你去家里吃饭,不会和你去逛超市、也不会带你回家,又在吃过晚饭后送你出来。如果是这样,又何谈“再给你一个亲吻”?

 

于我而言,最无能为力的事莫过于我一边享受着亚瑟·柯克兰带给我的“福利”,一边又要怨恨他的专制与自己的软弱,还要一边战战兢兢地接受你的好。

 

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如果你对我没有这么好,我们的情况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你安慰我从流言的伤害中走出来,我却反馈给你流言成真的恶果,辜负了你的好意。你说你在那一通电话之后的确有生气,你说你担心我,那生气与担心哪个占得更多一点?我知道我这样去想你已经背离你我的初衷,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怎么看我,又怎么想我,又会怎么对我。

 

“王,下午的时候把这份文件送去老板办公室。”路德维希走过来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他,王耀接过来,路德维希却盯着桌上的糖果盒看了许久,直到王耀回应道:“好的,主管。”

 

“你吃早饭了吗?”

 

“我知道了,主管,下午把这份文件送去柯克兰那里,对吗?”

 

“……是的。”

 

王耀再次回避了路德维希提出的问题,他就是这样的懦弱,不敢表现出任何与陌生alpha过分亲密的行径,甚至不敢去和路德维希交流。这样看来尤为可笑的是他可以在柯克兰的家里和柯克兰自由地对话(其实也不算自由),却不敢在公共的场合与明面上是上下属关系的路德维希·贝什米特交谈。抛开上下级关系,他是亚瑟·柯克兰的情人,那他又是路德维希的什么?

 

如果那个吻没有发生就好了,至少现在王耀不会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

 

手机忽然叮了一声,王耀在路德维希离开之后看了一眼,是亚瑟·柯克兰发过来的短信,问他有没有吃早餐。

 

“吃过了。”王耀打字发过去。

 

“你在哪里?”

 

“公司。”

 

“来我办公室。”

 

王耀把文件夹猛地按在桌上,骂了一句“该死”。他听见周围有人在笑他,这让他恼怒,更类似于一种恼羞成怒,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真的需要这份工资。

 

抱着文件夹跑进熟悉的楼道里,王耀一级一级往上走,直到九楼的灯光照在楼道口,他喘了会儿气,走到办公室门口按下门铃。

 

亚瑟过了几秒后打开门,王耀看见他坐在办公室里的圆桌旁,桌上摆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碗,这让他的饥饿感更甚。

 

“主管给我的文件我还没开始弄,下午弄好之后给你。”王耀尽力不让自己的话显得有气无力,他回想起今早的中药和那些对话,柯克兰的身上似乎都还有一股淡淡的药草气息。

 

“过来吃早餐。”

 

“我吃过了。”

 

“你坐公交车来公司,路上没有时间排队买早餐。”亚瑟拿起调羹把一个碗里的东西搅了搅,做出一副“请”的姿势:“坐过来吃早餐吧,王先生。”

 

“你何必这么戏耍我?”王耀把文件夹抱在怀里,他觉得有些热,又把它拿下来贴在裤边,说:“你说让我记得吃早餐,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时间去吃,现在来兴师问罪,你觉得很好玩吗?”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人事部的员工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先生,您要的书。”

 

“谢谢,放在办公桌上。”

 

人事部员工出去时带上了门,亚瑟安之若素地坐在椅子上,用调羹慢慢搅了几圈碗底,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对王耀说:“味道不错,不过来一起吃吗?”

 

王耀走了过去。没有什么理由他不去吃这份早餐,他本来就很饿,又无关亚瑟·柯克兰的话语。他坐在了英国人的对面,拿起调羹时注意到碗里盛着白粥,他用调羹挖了一勺,才发现这是一碗海鲜粥,虾肉去了虾线,粥很稠,面上有切得细细的葱花。

 

“早饭不论多少,到了相应的时间必须要吃,这是一个人的惯例,这是一个好的习惯,这是一种维持身为人的尊严的方式。”

 

亚瑟的声音传入王耀的耳朵里,这在一个被欺压又被轻视的omega来说像是一种嘲讽,但这声音很熟悉,似乎又回到终试时的那二十分钟,于是王耀无法拒绝。

 

“如果你需要,如果你认为你还拥有一份引以为傲的尊严,就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像你以前能够维持良好状况那样生活,这才是你最基本的尊严。这份尊严应该由你自己给予,而非依赖于别人的尊重。”亚瑟说完这些话时看了一眼王耀,随后安静地继续喝粥,而王耀握住调羹的手却停了下来。

 

“你明知道Rex要两个月之后才调去分公司工作,你却说他这个月就要去,你骗我。这样对你有什么意义!难道仅仅是因为你想让我像小丑一样去周旋,去申请当你的秘书?”王耀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金发,他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嘴里的虾肉,直到问出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让我做你的情人?”

 

“你觉得呢?你的价值高低与否首先取决于你自己的评价,其次才是Light,或者是我。身体或者精神,你该自己给予评价,不论合适与否,你该这么做。”亚瑟把最后的小半碗粥剩在碗里,叹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一盒香烟。

 

“王耀,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没有回答。

 

亚瑟笑了笑,点燃香烟之后走去办公室的阳台,挥挥手:“吃完之后把碗和调羹放在那里,然后回去工作。”

 

 

 

Chapter 14

 

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认真吃早饭,胃里有货的感觉比心里装着事的感觉充实得多,饱腹感是最基本的满足,心情竟然比一开始要好了许多。果然,人最终还是屈服于原始的欲望。

 

他抱着文件夹走出办公室,刚才那个人事部的员工将目光投过来,不出意外,到下个星期一,流言会再次升级到一个全新的版本。

 

但王耀莫名有些愤然。或许是因为这一次有别与以前任何一次的早餐让他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不算太大,但或许足够。如果要让亚瑟·柯克兰瞧得起自己,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就有必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那么这口气就必须要去争。

 

于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走进熟悉的消防楼道,而是直起背来到电梯门口按下下楼键,把文件夹捏得紧紧的。大概十秒后电梯门打开,王耀挺起胸走进去,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气顺不少。

 

既然你说尊严要自己给自己,那我就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恳求你,哪怕我仍然是一个需要钱又需要时间的omega,在你看来不够格又低微的下位者。

 

他回到工位上时周围再次传来一阵低笑,有人问他:“王秘书,这么快就下来了吗?时间有点太短呢!”

 

王耀下意识地把头低下去,手按在鼠标垫上,余光突然瞥见那个糖果盒,打开之后里面还有六颗大白兔奶糖。王耀从里面拿出一颗出来看了看,把它握在手里,忽然把文件夹拍在桌上站了起来。

 

“李先生,你的工作如果没有做完,我想知道你哪里来的时间调侃同事。”王耀的心脏跳得飞快,他想到医学上所谓的期前收缩和代偿间歇。

 

如果这时候对流言蜚语不反驳不制止,以后也一定会这么做,不然自己在Light待不下去。可是现在他已经这么做了,这是否能算作在原定的日期基础上提前做出应有的反应与回击?如果是的话,那这样的感觉还不错。期前的反应往往带来代偿性的长时间停留,或许在做出这样的行为之后,会有一段比以往更长的时间段归于平静。这样就很好,这样就足够,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王耀的心里忽然感到无比通畅,全身的血液就像重新热了起来,让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的确确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没有人会愿意听你的讽刺,没有人会在意你说的什么。我们都是为公司卖命的员工,都在为了升职加薪而努力,我们在工作和精神上都是平等的,如果你非要用性别或者职称的偏见来恶意评价我,我一定不会姑息,我说到做到!对不起,你踢到了一块钢板。”

 

王耀剥开糖纸后把裹着糯米纸的奶糖塞进嘴里,童年熟悉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口腔里不一会儿就全是牛奶味。

 

他重新坐下来,周围也重新恢复平静,键盘敲击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空间里,王耀认为自己的第一步大获成功。即使它需要时间,但至少,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不止一点半点。

 

中午他打包了清淡的饭菜去医院,王黯今天输了两瓶药,还有一瓶留到下午来输。他走进病房里的时候王黯还在看报纸,见他进去,王黯撑着床板坐直:“不是让你别来吗?今天星期一,正是忙的时候。”

 

“医生说你昨晚咳了血。”王耀把碗筷拿出来摆在桌板上,王黯指着报纸上的头条“Light与跨国医疗企业达成合作”,问到:“这是你工作那个公司么?”

 

“是,上个月老板派人去签的合同。”

 

“你们那个老板是个厉害人物,但听说他前前后后结了两个老婆,都和他离婚了?”

 

王耀握住筷子的手一顿。他神游了一会儿,说:“对,他现在未婚……身边没有孩子。”

 

“一个狠心的人,做得成大生意。”

 

王黯说完后捂着嘴猛烈咳嗽着,王耀赶紧抽了张纸巾给王黯擦,擦完后纸上带着黏糊的一口血,把王耀的心看得惊颤。

 

“哥,你别吓我,哥!”王耀按下呼叫铃,于是几秒后两个护士走进来,王耀搭了把手把王黯放在轮椅上,两个护士又推着王黯出去。

 

王黯这一咳嗽,就把自己咳出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王耀在抢救室门口守了两小时,他打电话给路德维希请了假,对方关心道“怎么了”,而王耀冷静下来回复他一句:“我哥哥的病,加重了。”

 

饭菜最终凉透,素菜凉了之后变得更咸,王耀用筷子把菜夹进米饭里,又把整碗饭倒扣进蒸鸡蛋的碗里送去走廊尽头的微波炉加热。生活的困窘不允许他在亲哥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此时正奄奄一息的时候去放弃一份凉透了的饭菜,坐在微波炉旁的椅子上等待时王耀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在这方面几乎冷漠的人情。有护士推着医疗车路过这里,浓烈的酒精味呛了他一口,王耀从兜里摸出烟盒,环顾四周之后找到一个清洁工大爷借了火。

 

香烟点燃时微波炉也正好加热结束。他歇了一会儿,抽了几口烟之后把碗拿了出来,一次性筷子在分开时出了岔,头端没有完全分为两根,导致扯下来的两只筷子一长一短还带着扎手的木须,颇有种“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的无奈感。

 

“走廊里不许吃饭。”路过的护士提醒了他一句,王耀将其理解为好心而非嫌弃,这样他才不会觉得被冒犯(虽然被冒犯之后他也不可能做什么)。他端着碗走进楼梯间,又一步一步走上天台,在一块石阶上坐下,吃一口饭又抽一口烟。

 

这样烟餐交替的吃法让尼古丁和焦油的气味融入了饭菜的味道,让王耀感觉自己像是在生嚼烟草,又偶尔从舌尖传来香油的气味,让这份本就奇幻的味道变得更加诡异,要是他有闲心,一定给这种吃法安上一个赛博朋克的标签。

 

尊严,一个人的尊严。

 

几十天以前他就在这里给亚瑟·柯克兰打电话,在对方不近人情的要求下花了二十几分钟从医院跑去公司,又爬楼梯到九楼。也就是那天,他成为了柯克兰的秘书,也就是那一次之后没过几天,他成为了老板的情人。那时候没有人能体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尊严被践踏是什么感觉,但现在要把它找回来,则是难上加难。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活得有尊严。我要让亚瑟·柯克兰知道,就算是他眼中的一粒尘埃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就算是他从来瞧不起的omega,也未必全都贴上了他刻板印象中软弱无能的标签;就算我不够格、低级而下等,我也和他一样是独立的个体,我拥有和他平等的人格。

 

既然卑躬屈膝不能让我获得或是赢取什么,我又何必这么费心费力去配合他营造一个受难者的假象?

 

王耀把最后一口饭菜吃进肚子里,香烟也在这一口之后正好抽完。

 

他在下午准时来到工位上修改策划案和制作新的报表,心里却坦然不少。只是在路德维希发短信问他发生了什么时,心情还是陡然地发生波动。

 

“谢谢,我没事,已经解决了。”

 

“好,不要难过。”

 

德国人用词一向简洁,王耀把打印的报表夹在同一个文件夹里送到路德维希那里,看见他桌上的玫瑰花,鼻子有些发酸。

 

“还有十分钟下班,你现在去把文件送到九楼吗?”路德维希迟疑地问他。

 

“我现在就去。”

 

王耀抱着文件夹走到楼梯口,可他在踏上第一级台阶时顿了顿,又折回来站在电梯门口,改乘电梯上楼。

 

这次的门铃只响了两次,柯克兰便打开了门,于是王耀在门口站定。他的老板等了半分钟,见他没有动,于是扶了一下平光眼镜问到:“为什么不进来?”

 

“您以前说过,您的办公室不允许任何omega进出,我还记得。”

 

“我不记得。”亚瑟把手里的钢笔放下:“进来。”

 

他抱着文件夹走进去,把它放在办公桌上例行公事地汇报了今下午的工作,然后站在办公桌上没有离开。

 

亚瑟挑了挑眉,按下按钮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你有什么事要单独和我说?”

 

“关上门之后,我们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还是情人的关系?”

 

亚瑟摘下了眼镜,把它放进眼镜盒里,慢条斯理道:“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有一个请求。如果你是我的老板,你绝对不会答应我,但如果你把我当做你的情人,至少还有一点可能。”

 

“在谈判的另一方不清楚谈判内容时,这场谈判对己方来说反而更加不利。如果你非要先让我答应你再提出要求,很抱歉地告知你,胜算很小。”

 

“我想和你签一份协议。但是在那之前,我想知道我的价值。”

 

“你的价值?”

 

“对,我的价值,我作为你情人的价值。”王耀的握着拳:“我在你那里……一次性爱,值多少钱?”

 

亚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许久,他坐在椅子上,对站着的王耀说:“你要知道,情人的价值不仅仅来源于性爱。”

 

“那能否用时间来衡量?我在你那里,作为你的情人,一个月值多少钱?”

 

“看样子你想和我签一个关于时间的协议。”亚瑟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稿签纸,用直尺和油性笔在上面画了许多处的直线与方格,说:“你应该先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

 

“五十万。”王耀把这个数字说出来,亚瑟点点头:“好,五十万。在我这里时长为六个月,刚好半年时间。”

 

“我还有一个请求!”

 

羞耻感如约而至,但他必须学会厚脸皮,这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看着亚瑟·柯克兰,自己的老板、雇主,兼情人。他依然无法否认自己仍然学不会与柯克兰平视,但现在他只能提出这个条件看柯克兰是否答应。提出了至少会有可能性,而不说出口,永远也不会实现。

 

于是他问:“可不可以……预支我五十万……”

 

“嗯?”亚瑟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希望你能预支给我五十万……我不会反悔,我会如约做你六个月的情人。六个月一过,我就走。”

 

王耀的心里颇不安宁。他忐忑地等待着亚瑟·柯克兰的回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右脚已经站麻,于是他换了左脚来着力。等待是这世上最让人抓狂的一个词,尤其是在等待一个无比重要、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或者自己家人生死的结果时。

 

良久,亚瑟叹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在这样的事上感到疲惫,王耀的条件和以往任何一个情人提出的条件完全不同,因为这里还涉及到了时长,尤其这还是由王耀主动提出。

 

不过这的确让他惊讶,更让他惊喜。

 

于是亚瑟抬头对着他笑了笑:“不反悔?”

 

“不反悔。”王耀摇头。

 

“好,六个月的期限。”亚瑟把手写的一份简陋协议递给王耀:“你今晚正好需要加班。去把它打印下来,一式两份,签好字放到我办公室里,我晚上签。”

 

王耀接过协议,眼睛舍不得眨一下,在转身的霎那眼泪终于滴下。

 

六个月之后,他就离开。离开亚瑟·柯克兰,离开这个自己曾拼了命应聘进来的Light公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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